2006年3月9日至11日，我国北方先后出现了该年以来范围最广、强度最大的一次沙尘天气。沙尘天气影响到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北、吉林、辽宁等省区。

　　沙尘暴作为我国目前严重的气象和环境灾害之一，对人们的生产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危害。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我国今天日益严重的沙尘暴，不是发生在降水丰富、气候湿润的森林区，也不是主要由砍伐森林造成的，而是发生在干旱半干旱的草原与荒漠地区。千百年来，广阔的草原造就了无数英雄，孕育了璀璨的游牧文明。今天，当草原遭遇现代的冲击，无力应对时，游牧文明对草原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内蒙古自治区党校的孛尔只斤·吉尔格勒教授——

　　记者（以下简称记）：前几天，我国遭遇了2006年首次大规模的沙尘天气。面对肆虐的沙尘，人们又一次将目光聚集在退化严重的草原。您认为当前我国北方的草原是一种什么状况？

　　吉尔格勒（以下简称吉）：我国草原退化越来越严重，这种状况令人非常担忧！草原主要有森林草原、草甸草原、典型草原和荒漠草原4种类型。以蒙古高原为代表的北方草原属于介于典型草原和荒漠草原之间的干旱草原。这里干旱少雨，降水量只有45到50毫米之间；腐殖质土层非常薄，只有30到50厘米之间。内蒙古草原一般春季都要刮60到90天的大风，风速最高达每秒30米。每年春季当大风来临时，腐殖质土层下的沙砾为大风吹携，就形成了扬尘和沙尘天气。

　　记：作为一种自然现象，沙尘暴古已有之，为什么近几年沙尘暴出现的次数会骤然增多呢？

　　吉：这是没有正确认识草原，移民实边和开垦草原造成的后果。上世纪初开始的移民实边和开垦蒙地，使蒙古牧民失去了大量的牧场和土地。由于移垦耕植和人口的压力，耕地面积不断扩大，牧场日益缩小。而被开垦土壤中的肥力锐减，内蒙古的开垦耕地形成了“一年开，二年收，三年丢”恶性循环的局面。历经一个世纪的移垦，内蒙古草原的沙化面积以惊人的数字增长，鄂尔多斯、阿拉善盟沙化退化草场的面积占可用草场面积的80%！

　　记：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势，当务之急是什么？我们怎样才能减少草原被破坏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吉：说到治理草原，减缓沙尘暴，许多人首先会想到种草、种树。我认为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草原的治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环境的改善需要具备多方面的因素，包括生物的多样性、合理的生物链等内容。要想尽快恢复草原生态，需要正确认识、充分发挥游牧文明的作用。

　　游牧文明合理有效地利用和驾驭自然资源和自然力，寻求一种人与自然的高度协调性，它是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生产力，最大限度地保护自然资源和节约人类自身劳动的一种文明类型。

　　记：游牧文明与草原生态的适应性有哪些具体表现？

　　吉：游牧民族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游牧经验和牧业技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针对不同牲畜的习性和种类进行分类放牧。比方说，羊的春季营地，牧民一般选在地势稍高、挡风雪之处，羊吃了生长在石缝中的酸性、辣性草，有利于杀菌，为秋膘打基础；羊的夏季营地，牧民一般选择地势高、离河水稍远的地方，羊群不燥，可增强体质；羊的冬季营地，牧民会选在地势稍高、挡风朝阳之所，以保暖保膘。这四季牧场的迁徙之中，包含着轮牧、休牧、禁牧的科学内涵。与当前将某些草场完全休牧、禁牧的做法相比，游牧更为合理。

　　记：现在有些草场已经退化得十分严重了，这时仍然允许牧群啃食，不会加剧草场恶化的程度吗？

　　吉：我认为，超载过牧不行，禁牧更不行,因为它违背了自然界的规律。在这里我想举一个例子。阿拉善盟的双峰驼素有“梭梭林修剪工”的美称，禁牧之后这些“修剪工”就不能进入梭梭林了。禁牧初期，人们看到梭梭林长势喜人，可是由于缺乏双峰驼“修剪”梭梭多余的枝叶，梭梭的成长后劲不足。而且由于缺乏双峰驼的踩踏，梭梭林中鼠害严重。

　　在大自然的生物链中，还有同样的例子。在一些休牧、禁牧的草场，远远望去，草长高了、长密了。可是走到跟前却发现长出来的是狼毒之类的杂草，原来优质的牧草都不见了。为什么呢？因为移垦过程中，庄稼取代了优质的牧草，杂草却不能根除。当退耕还草之后，这里可能就成为杂草丛生的地方。而且由于缺乏牛羊的啃食，蝗虫的生长空间也扩大了，蝗灾的发生在所难免。

　　记：游牧文明不仅是一种生产方式，也是一种文化模式。它在维护生物多样性、保持生态平衡的同时，也兼具保护文化多样性的功能。

　　吉：是的。游牧文明不仅仅与牧民的经济生活联系在一起，也是游牧人价值观、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审美取向、传统习惯、精神和心理构型的文化载体。因此，我们不能只从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待畜牧业和游牧民，把它简单地视为全球经济一体化中经济转型和社会结构整合的单一对象，而要从文化多元性、人类可持续性的文明类型的高度去全面审视和阐述它保护生物多样性以及固有的内在结构系统和类型。

　　记：您认为游牧文明作为一种文化载体，它在治理草原方面有哪些优势？

　　吉：车辆的发明和使用是游牧文明中的重要构型，它使游牧文明成为一种文化模式，构建了游牧文明的生活方式。以牛和马驾车，不仅能驮运货物，还能帮助牧民搬家、转场、迁徙。帐幕是游牧民族适应于草原环境的又一大创造。它的原则是节约、轻便、实用、防风雪，便于拆卸搬迁。车辆和帐幕的出现使游牧文明形成了以车帐为家的文化传统。搭帐幕既不用挖坑砌墙，也不用打地基，便于保护脆弱的草原植被和游牧搬迁。游牧人游牧的地方，自然形成了天然的生态保护区，它不仅保护了生物的多样性，还能促进文化多元性。

　　现在，美国、德国等发达国家在走过畜牧业舍饲、圈养的路之后，面对食品安全、基因变异等问题，又开始逐步恢复了游牧。这种现象理应引起我们的重视，这是前车之鉴，我们不应重复同样的错误。

　　记：说到美国、德国，也许应当说说外国的经验。您怎样评价国外经验在中国的移植？

　　吉：现在国内有一些地方效仿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的牧业经验，我觉得对待外国的经验应当采取慎重的态度。国外畜牧业属于农区畜牧业，优越的自然条件使种植业反哺养殖业，形成了一体化和产业化的格局。就拿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来说，我国北方草原的环境与它们有很大的不同，前者的降水量、腐殖质土层的厚度与我国有很大差异，直接套用别国的模式未必有效。

　　我们也曾引进过美国的紫苜蓿，可是这种草无法在高寒地区生长，结果都冻死了。几千年的自然选择造就了适应草原环境的草种、牲畜，它们才是最适合草原的。如果在竞争中丧失了自我，其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

　　记：说了这么多草原的话题，仔细想想，其实真正的草原已经越来越少了，沙地却越来越多了。

　　吉：我认为可以将我国的北方地区分为城市、纯农业区、半农半牧区和纯牧业区。在草原退化呈愈演愈烈之势的今天，我们一定要在纯牧业区保留游牧区，让草原孕育的游牧文明渐渐抚平草原的创伤。事实终会证明，游牧才是减缓沙尘暴的最好方式，游牧文明本身蕴涵的丰富的可持续发展观的科学思想和使用价值，是保护草原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资料来源：中国民族报(2006-3-17)